梅克爾上的這堂課

王健壯

很難想像歷史會發生這麼巨大的轉變:七十年前曾進行種族滅絕的德國,現在竟然是全世界接納最多異文化難民的國家;這個轉變的關鍵人物,當然是德國總理梅克爾(Angela Dorothea Merkel)。

梅克爾掌權十年,左右國際政局的影響力早已「超英趕美」,在歐盟廿八個國家中,德國是「永遠的高音」,梅克爾也始終是「一言而動天下」的政治領袖;烏克蘭危機,希臘危機,以及這次難民危機,每個危機都可能改變世界歷史,而改變這些危機走向的人,不是美、俄、英國家領導人,卻是梅克爾。
在希臘危機中,梅克爾因作風強硬而被人比喻為希特勒;但在現在的這次難民危機中,她卻被視為「歐洲的良心」,也是難民口中的「梅克爾媽媽」、「流亡者的母親」。在難民群被各國軍警封鎖而示威抗議的場合中,他們呼喊的口號通常衹有兩句:「我要去德國」,以及「我愛梅克爾」。

但德國之所以大開國門接納難民,除了因梅克爾個人強烈的意志使然外,多數民意支持更是關鍵;當難民從匈牙利布達佩斯(Budapest)經奧地利維也納到達德國的慕尼黑車站時,德國民眾歡迎他們就像歡迎戰場歸來的英雄,擁抱他們就像擁抱失散多年的親人,任何人在電視上目睹這樣的畫面,都不禁動容;德國民眾是發乎真情的接納那些跋涉千里而來的陌生流亡者。

跟德國相比,多數歐洲國家卻採取鎖國政策。匈牙利鋪設了一道蜿蜒一百七十多公里的刀片鐵絲網阻擋難民越境;捷克警察仿納粹集中營管理方式,在難民手背上畫記號。波蘭境內雖有象徵種族滅絕的「奧許維玆集中營」(KL Auschwitz)遺址,而在八○年代「團結工聯」(波蘭語:Solidarność)對抗共產政權時,也曾經有百萬波蘭人逃亡,被西方國家以難民身分接納安置;但現在的波蘭人卻忘了這些歷史,他們宣稱只接納基督教難民,不接納穆斯林難民。即使是英國,也籠罩在「伊斯蘭恐懼症」與「仇外主義」的陰影下。

但德國何以對難民態度如此不同於其他國家?何以願意撥款百億歐元安置難民?何以敢於接納占現在總人口數百分之一的八十萬難民?其一是歷史因素;德國民眾太瞭解戰爭的殘酷,柏林圍牆倒塌後,大批湧向東歐尋求庇護的難民潮,更是梅克爾這代人難忘的集體創傷。其二是現實因素;德國目前嚴重缺乏技術勞力,而巴爾幹難民中四成多大學畢業,正可補市場需求。其三是未來因素;德國面臨嚴重人口危機,未來十年人口將銳減千萬,但現在的八十萬難民及其後代,卻將是未來的新德國人,德國將成為「廿一世紀的美國」。

據估計,全球現有一千一百多萬難民。敘利亞內戰讓六百多萬人在國內流離失所,四百多萬人出亡變成難民;內亂與飢荒,讓非洲十幾萬人變成海上難民;烏克蘭內戰後,國內有百萬人流離失所,八十多萬人變成難民;孟加拉與緬甸境內的洛興亞(Rohingya)難民,也高達三萬多人。這麼驚人的統計數字,以及這麼遍布的版圖,以致於「紐約時報」形容這次難民危機,既是全球危機,也是道德危機。

全球危機需要全球協力,道德危機需要道德領導。梅克爾在這次難民危機中表現的道德領導,替全球政治領袖都上了一堂課:「難民危機之所以撼動世人,並非只因為那些驚人的統計數字,而是數字背後的那些人,以及他們的故事;這才是政治領袖應該念玆在玆並且履踐的道德義務。」

本文摘自2015.09.13聯合報「名人堂」專欄,作者王健壯為資深媒體人,現任「世新大學」客座教授

圖片來源 : http://www.businesstoday.com.tw/article-content-80392-102492